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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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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自立為王,在他看來可不是什麽需要特地興兵討伐的大事,起碼絕對不比君王昏庸,放任天下大亂來得令人發指。再說這江山又不是他們東方家的,他何必操心別人的皇位坐得安不安穩?

開明城之於這場戰役並沒有直接的關鍵地位,加上遠離他們的主要戰線,坦白說,若真要東方家在此時刻派出兵力,東方定寰也會堅決反對。

沒有開明城並不影響戰局,但若取得開明城,對戰事仍是有莫大的幫助,因為開明城是大燕最南方的農牧大城。自東方家跨海參戰以來,因南方大多數戰場是在叢林裏,母親的族人答應出兵援助他們在南方的戰事,而全天下沒有任何戰士比得上夜摩游俠更擅於這種叢林作戰。

姨母們所率領的游俠確實是他們在南方最重要的盟友。母親的部族原就是女人當家,母親的兩個姊妹都是夜摩族戰功彪炳的游俠將軍。

但是截至目前為止,龍謎島仍無法為夜摩游俠提供任何據點,姨母們的軍隊得穿越大燕南方險峻的山林才能和龍謎島的軍隊會合,因此所能提供的援軍始終有限。

若是他們取得開明城,形勢就不同了,由夜摩游俠守衛開明城,開明城也能夠迎接千裏迢迢趕到大燕的夜摩游俠,作為她們的補給站與根據地。

當然前提是,他得自己憑空生出軍隊來拿下這座城。

辦法只得慢慢想了。東方定寰有些煩悶地彈了彈滑落鼻尖的發絲。來到開明城後,他的臉有大半被遮在刻意拉到鼻子下方的領巾裏,為了避免被認出身份,他已經做了點小小的易容,可是南方天氣悶熱,臉上不時得黏著東西實在太難受了。

這都要怪在他十八歲那年,被那個滑頭的大哥說服,代表東方家去參加武林大會。

提起東方家,大燕那些血統尊貴的皇室與諸侯無一不語帶輕視,正因為東方家原本就是海盜,跟江湖中某些門派多少有點關系,所以當年武林大會的英雄帖也送到了衡堡。

但說東方長空是個滑頭,似乎又有些言過其實……

沒錯!他唯一的兄長,確實一點也不滑頭,為人誠懇海派又豪爽,怎麽可能跟滑頭扯得上關系?

但,東方定寰還真無法解釋為何他從小到大吃過無數次悶虧,都跟大哥脫不了幹系?

到底是他誤會大哥,想太多?或者這中間其實有什麽誤會?東方定寰每次想起來,總忍不住內心糾結。

當然,當年的情況也不能全怪大哥。

當年武林大會的英雄帖送到衡堡,本來輪不到他接帖子。雖然他確實對武林大會充滿向往與好奇,不過再怎麽樣也得父親和大哥說話才算數,他當時只是在一旁看戲。

怎知父兄幾番衡量之下,為了不讓朝廷對東方家與武林人士的接觸心生警戒,便決定派出東方定寰代表東方家。

東方長空拍著他的肩膀,“你是老二,我是老大。”

“老二的意思就是……”小鬼頭一個的老五冒出來插嘴,被老三賞了一記爆栗子,老四接著把人拉走了。

“就是不是首位繼承人,朝廷比較不會過度警戒。”東方長空沒理會小屁孩講的蠢話,只是仔細斟酌用詞,不希望弟弟覺得受傷。

其實東方長空顧慮太多了,東方定寰偶爾覺得內心受傷,只是因為他糾結的問題點常常跟別人不太一樣,東方定寰當下也明白了父兄的顧慮,心裏有些躍躍欲試。他並非想出風頭,身為龍謎島少主該謹言慎行的自覺他還是有的,但他畢竟年輕,很想知道自己的實力到哪裏。

其實現在想想,東方定寰覺得自己當年真是蠢到姥姥家了。天底下能有多少人有他這身怪力?光是靠這身怪力,就算他不懂武藝也能一個打十個了,更何況他本就是個武癡。

總之,年少輕狂,如今悔不當初也於事無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他的模樣,他風頭也出了,找人過招的癮也解了,爽了那麽一兩天,換來的是沒完沒了的懊悔。

樹大招風啊!他往後的歲月只喜歡窩在家裏足不出戶,就算外出也一定像鬼影一樣來無影去無蹤,可不是沒原因的。

認命地拉高領巾,東方定寰一擡頭,正好瞥見白一飛的副手朝他走來。

哼,也是時候了。

“餵,啞巴。”說好聽點是副手,其實就是狐假虎威的跟班。

當然白一飛能不能稱得上是老虎,他得會一會他才知道了。

“大王要見你!”這名副手稍早時只是專心一意地拍著白一飛的馬屁,壓根不知道底下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讓白一飛指名要見這個啞巴,他心裏自然極不服氣。

“大王”指的是白一飛。

亂世中為求自保,東方定寰不認為擁兵自重算什麽滔天大罪。如果皇權給不了百姓任何保障,又何以要求人民要忠君愛國?又何以父母官不能挺身而出?人民不能拿起刀劍為自己的家園妻女奮戰?在大燕,上至諸侯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被世代訓勉著皇權的至高無上不可侵犯,血統對了,躺著啃民脂民膏也是天經地義;但在龍謎島,他們從小到大被諄諄教誨的,就是權力越大,責任也越大。

這也是為何東方耀揚敢帶著龍謎島的軍隊打海賊,卻不怕朝廷忌憚他想造反,第一,這是龍謎島男人的作風,自己的家園自己守;第二,京城裏那些只管醉生夢死的高官,搞不好還不知道東方耀揚這些年轟轟烈烈地幹得這麽漂亮,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是想方設法把功勞全往自己身上攬,撈點豐厚的獎賞和更高的官位。

因此當下,東方定寰對白一飛的作為並不抱持任何批判立場,一切等談過再做打算。

但是當東方定寰走進白家大宅時,他就知道他一定會很討厭白一飛。

東方定寰向來不愛說什麽統帥應與人民同甘共苦這種矯情到姥姥家的鬼話,但身為東方家的男兒,有一點他確是奉行不悖的──

只要喊他一聲大哥、一聲將軍,那這人就是他的手足,大哥吃肉,小弟就吃肉;小弟粗茶淡飯,大哥也不會好酒好菜獨自享。開戰這些年,他家幾個兄弟在戰場上,吃的穿的用的都跟士兵一模一樣,所以東方家的軍隊就是比別人更護主。

白一飛強行課了重稅,已經不合理,但他並沒有見到白一飛將課來的稅用在軍糧或兵器上──那火炮若真是花了大把銀子買的,可真當了冤大頭了,那種準度低、炮管又容易爆裂的火炮,龍謎島好多年前就不再使用。

當東方定寰看見白一飛左擁右抱如花似玉的美妾,前後還有貌美丫鬟又是捏腳又是?肩地伺候,心裏更生厭惡之情。

那些女人沒被身上的珠翠釵鈿壓死,真是天賦異稟。他突然想起東方家決定參戰之後,他娘和他大嫂就極少佩戴珠翠首飾,偶爾佩戴也只是為了安撫她們的男人,讓父兄相信她們沒有苛待自己。母親和大嫂都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們,要不,他們哪來那麽一大筆錢打仗?東方家再有錢,也不是坐擁金山銀山。

東方定寰這人呢,說小氣也真的很小氣,而且“護短”到見不得自家人辛辛苦苦為天下太平奮戰、母嫂省吃儉用時,卻有人日子過得奢侈靡爛又不知民間疾苦,當下連這座金碧輝煌的大廳都看不順眼。

“壯士怎麽稱呼?”

白一飛生得一張方臉……嗯,可能是圓的,也可能是方的。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可能”?當然是因為他腮邊的肉實在太肥厚,根本看不出臉型的原貌,連筆挺的鼻梁在那張臉上都顯得平庸。理個大光頭,臉上蓄著山羊小短胡,笑起來時,兩只眼睛被肥肉擠得只剩一條比蝌蚪小的縫。

聽說這廝是軍人出身?

一介武夫,癡肥如斯,真不簡單。他記得他們的軍糧相當粗糙啊。

“哎呀,孤都忘了,壯士口不能言,是個啞巴呢。”白一飛哈哈大笑,拍著小妾的大腿。

四名侍妾也跟著笑得花枝亂顫,嬌聲嬌氣地驚呼──

“看不出來呀?”

“真的是啞巴?沒病吧?”

愚蠢不是病,但人若蠢起來真要命。東方定寰心忖。

“那孤該怎麽稱呼壯士呢?”白一飛苦惱了起來,然後一雙眼,深沈而不懷好意地打量起東方定寰,“怪哉,壯士不像出身草莽,和那些前來投靠孤的綠林好漢站在一起,總覺格格不入。”

這家夥是在試探他,或故弄玄虛?

東方定寰相信兩者皆有,畢竟這種人最怕被窩裏反,不可能對外來者毫無疑心就收為己用,但橫豎他就裝傻到底,白一飛也奈何不了他。

說起裝傻的功夫,東方定寰也不馬虎,誰讓他有個好像在七個兒子肚子裏養條蟲似的精明母親?當下他只是眼泛紅光,目不轉睛的盯著擺滿一大桌的肉山酒海……

他娘的!這是初一十五敬神作醮嗎?這麽鋪張浪費!那一盅是不是佛跳墻?戰亂連年,百姓只能啃樹皮,統帥在家吃佛跳墻?不怕遭天譴嗎?

可是……格老子的!他好餓!

他是真的很餓,從龍謎島趕到開明城的一路上,只能以幹糧充饑,偶爾獵到野味就算走運了。進到開明城以後,他跟著那些亡命之徒來投靠白一飛,當然也不可能上館子飽餐一頓,前幾日進了白一飛招待各方英雄好漢的行館,吃的也都是些粗食。

當然那已經比外頭好很多,可是他食量很大,這幾個月來在外頭奔波,若不是想著家裏兄弟此刻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自個兒都要委屈得心酸酸了。

他以前一餐要吃五大碗飯的啊!

那饞樣讓四名姬妾看得一陣嫌惡,白一飛倒是正中下懷。

只要是男人都抗拒不了酒色財氣,藉此招攬能人異士壯盛軍容,以和其他諸侯,甚至是近日聲勢越來越浩大的東方家抗衡,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

只不過這身懷怪力的啞巴,所求的東西也太單純了點,不過這也不奇怪,兵荒馬亂的年代,求得一餐溫飽確實不易,而且看他對值錢的古玩珠寶、如花美眷不感興趣,只在乎最本能的飽腹之欲,想來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之人。

這種人留在身邊自然是最好不過了!白一飛當下笑得一臉和氣,走上前,仿佛兩人是多年故交那般一臂環住他的肩膀,推著他往膏梁厚味羅列的圓桌走。

“都晌午了,孤正想找壯士一塊兒吃頓飯。”他按著東方定寰的肩讓他坐下,東方定寰得死命克制住自己賞他一拳的沖動。

習武之人向來忌違別人拍他肩頭,更何況他從小就異常厭惡旁人的肢體碰觸,除了家人,誰碰他誰倒楣!

七兄弟的母親鐵寧兒常打趣說,老二打出娘胎開始,哪個外人硬要湊上來對白嫩可愛的他摸摸捏捏,他就像被惹怒的小老虎似的,漲紅了小臉,使盡吃奶的力氣揮舞小拳頭,踢動小短腿,光哭聲都會把人嚇著。長大不哭了,就直接賞人吃拳頭。

白一飛心裏暗自訝異掌下身軀結實堅硬,看來自己果然沒找錯人,但心裏還是有些提防地示意四名姬妾回房去。

“孤自登基以來,廣納天下賢士,凡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只要願意投效孤的麾下,孤必禮遇之!不管是財富,美人,權力,名聲,地位,只要壯士想要的,孤都願意分享!”當然,前提是,他不要的才能分。

見仆人送上滿得像小山一樣尖的熱騰騰白飯,自小衣食無虞的東方家二少主,這真的很丟臉,因為東方定寰看到好幾個月沒能吃上一口的白飯時,口水差點流出來了。但眼前他也管不了那麽多,甚至懶得跟白一飛客氣,以橫掃千軍的氣勢,轉眼就掃掉大半酒菜。

白一飛見狀,臉上笑容不減,吩咐道:“再把酒菜盛上來!今天遇到壯士,孤心裏痛快,把最好的全端上來!”

當啞巴又多了個好處,就是不用和這家夥廢話。一張嘴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東方定寰暗忖。

瞧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白一飛開始相信這個啞巴的確是從某個深山跑出來的餓死鬼。

“壯士不用急,今後你就是孤的兄弟,這桌酒菜不算什麽,凡是在孤的麾下共同為大業奮鬥的勇士,區區熊掌鮑魚,孤絕不吝惜!”

大業是什麽?啞巴當然不能開口問,只好花時間慢慢查清楚了。

不過吃頓飯,他就多了個拜把的“大哥”……那家夥問也不問他生辰就說要當大哥,他以為當大哥很容易嗎?

原本東方定寰仍在糾結,都拜把了,要是白一飛不肯跟東方家合作怎麽辦?當然如果肯合作是最好的了,可他總覺得這人不是個好東西,尤其當他看見白一飛的士兵將交不出稅金的老農妻女強行帶走時──大局為重?!大局個屁!他當下趁著眾人沒有察覺,一拳打碎了屋墻,碎石和斷梁壓傷了那幾名士兵,老農趁亂讓妻女趕緊逃了,東方定寰則在混亂中對那幾名士兵補了幾拳、踹了幾腳,至今那些家夥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所謂“大局為重”,當龜孫子承受侮辱與奚落都是微不足道的,最無法忍受的,是有時眼見罪惡橫行,卻必須隱忍下來見死不救。

如果東方定寰能做到這一點,他就不叫東方定寰。東方家七兄弟裏,他最激不得,也最不懂忍字怎麽寫,進入開明城後能做到裝聾作啞,已經是足以讓家裏幾個兄弟感動到淚流滿面的長進了。當年為了這個原因,東方定寰被要求留在家裏做後援時,他相當不服氣。

因為你脾氣太沖,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大局為重!這句真心話誰也不敢講,不只是不想被媲美攻城炮彈的重拳伺候,更因為這種話對東方定寰來說,跟刻意激他沒兩樣,他只會更加不服氣,更加堅持己見。

到底要怎麽勸退這頭蠻牛?當時大夥兒真是傷透腦筋。

最後,東方長空拍著弟弟的肩膀,笑得一臉尷尬,“阿寰啊,不是哥不讓你帶兵,而是……你食量太大了,會把軍隊吃垮。”

原來是這樣啊!東方定寰一臉恍然大悟,想想也對,有他在,軍糧得多準備一倍,對行軍絕對是負擔。於是他點點頭,“好吧,我知道了。”大哥是對的!不愧是大哥,顧慮的真周道!東方定寰一臉佩服與遺憾之餘,完全沒看見身後的弟弟們,忍著笑意忍得好辛苦。

終歸他並不是閑賦在家沒事做,他不負責任何戰線,卻依然身負重任,帶著親自訓練的精銳小隊,編組約莫三四十人,行動時則五到十餘人不等,方便在各個戰線間快速移動,負責機動性強的臨時任務。

話說回來,東方定寰很清楚,他遲早會露出馬腳。他趁亂打人的事,等那幾名傷兵清醒,可能會告發他。

再說,他對自己竟然跟這樣的惡霸結拜感到不快,雖然結拜那當下,他其實想過,如果兩人結拜,也許會比較好說話,但待在白一飛身邊的日子越長──其實也沒多長,不過三日──他的惡形惡狀已經令東方定寰難以忍受。

而且這三日來,東方定寰也發現白一飛這廝到處跟人結拜,三教九流,牛鬼蛇神,阿貓阿狗,來者不拒……

看來他根本可以不把兩人的結拜當一回事!

如果不是為了打探白一飛的計劃,東方定寰實在不想再看見這家夥,寧可躲起來想想怎麽憑空生出一支軍隊來。

然而這日,來到白一飛的校武場,東方定寰發現白一飛身旁站了個讓他感到好奇的女人。

東方定寰一進校武場,就註意到那女人。雖然在一群大男人互相叫囂挑釁的校武場裏,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又站在被白一飛四名保鏢所包圍的顯眼高處,確實相當引人側目,但東方定寰在意的,是這女人跟白一飛身邊出現過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不特別艷麗,也不特別豐滿──這可是白一飛身邊的女人必備的條件。當然她也不醜,甚至是好看的,只是臉上脂粉全無,白一飛的婢女臉上起碼要搽上一整盒脂粉,小妾就更不用說了,全城小販賣的胭脂都塗到那些女人臉上了吧?

那女子文靜的模樣帶點知書達禮的閨秀氣息,卻又坦然無畏地站在只有男人的校武場上,似乎正和白一飛辯論著什麽,只是她神色堅定,氣勢不卑不亢,在這充滿男人臭味的校武場上,簡直像是會發出光芒和香氣似的。

白一飛的校武場,在東方定寰眼裏,和販夫走卒用來賭博鬥毆的那一類骯臟場所沒什麽分別。簡陋或排場大小都不是至關緊要的,一名領主的校武場,是手下或子弟練武的場所,所以這名領主的武德如何,端看校武場便能知一二。武德講的不僅僅是武藝高低,更重要的是練武之人的氣度與修養,而白一飛的校武場不只顯露他高高在上的傲慢,對手下更是輕慢隨便到令東方定寰眉頭緊皺。

這樣的鬼地方,卻出現這樣的女人,而且看來和白一飛很熟。

太奇怪了!東方定寰打量著那女人的眼光直接而專註,當那女子朝他看過來時,他都沒意識到該收斂自己大膽的註視。畢竟,他太習慣將自己無聲無息地隱藏起來,對自己隱匿行跡的功夫更是絕對有自信。

看白一飛對那女子態度客氣,還算有分寸,東方定寰忍不住想,該不會是那胖子的妹妹吧?如果是的話,那真是驚人的差異。

“你看到了,這些人都是我的手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高手投入我的麾下,只要再加上爾氏一族的勢力,這整個南方沒有誰能與我抗衡,到時我們就能以此和東方家談條件 ?雅,你還在猶豫什麽?”

白一飛完全沒註意到東方定寰的到來,這處校武場人聲吵雜,比試用的內場有八到十個人在對打;置放武器以及圍觀打鬥用的外場同樣擠滿觀看比鬥的、喝酒的、鬧事的、鬥毆的男人,女子的註視並未讓白一飛,甚至是藏身陰影中的東方定寰意會到她究竟發現了什麽。

“我認為就算沒有這些……高手,”爾雅困難地忍住嗆咳的沖動,對這些所謂高手實在不敢恭維。她露出一個有點艱難的笑,“我們一樣能和東方家談條件,這裏是大燕南方與夜摩國之間唯一的大城,我們可以請求東方家的保護──”

“我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何必依靠東方家?更何況,一旦東方長空稱帝,他不見得會記得這些恩情。”

“什麽恩情?”爾雅一頭霧水,“不管最後誰稱帝,最重要的是開明城能夠得到平靜與庇護。”

“爾雅,你太天真了。我就說女人對戰爭的事一竅不通,還是交給我來吧,過幾天我就派人到爾家提親……”

“我認為這件事不必急在一時……”爾雅笑得有些尷尬,“至少等確認我哥平安無事再說。”

白一飛聞言,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你哥人還好好的,你這麽說是不信任我嗎?”

“我哥是爾氏現任族長,他一天還在牢裏,爾氏的長輩們就不會同意這件婚事。”

“爾氏想跟我作對?你哥犯下的可是通敵賣國之罪!況且這樁婚事,是好多年前你爹,也就是爾氏上一任族長親口答應的!如今你們爾氏想毀婚,就不怕天下人不齒嗎?”

“證據仍未尋獲,指控我哥通敵賣國的人也死了,現在論罪未免言之過早。至於和你作對,白統領想太多了,爾家的現任族長仍在白統領手上,爾家又怎敢輕舉妄動,只盼白統領明察秋毫,還我哥清白,爾雅才會考慮終身大事。”爾雅強壓下怒氣道。

通敵賣國?是賣哪個國?誰都知道這根本是欲加之罪,奈何眼前整個南方,沒有誰能制得住白一飛。

老實說,白一飛對爾雅也有顧忌,所以對她不改口喊他大王,只能默默壓下怒氣。

爾雅並不是白一飛喜歡的女人類型,但是娶了她,就等於擁有南方第一大宗族的力量。棘手的是爾氏和大燕那些世家宗族不同,受到夜摩國的影響,爾氏的女人並不只是用來聯姻的籌碼,在白一飛將爾氏現任族長爾旭人強冠了個“通敵賣國”之罪押入大牢後,爾家並未放低姿態求和,大有隨時能擁立爾雅繼任當家的打算,原以為這著棋能逼爾雅點頭應了婚事,眼下卻變成爾雅以婚約逼白一飛放人,白一飛相信這絕對是爾旭人的主意,那家夥在仍是開明城守時就處處和他作對!

爾家或許不像他擁有軍隊,但是他的軍隊,卻要靠爾家才有飯吃。

如果放了爾旭人,就能逼得爾雅點頭下嫁,白一飛早就做了,只可惜……

“算了,我看你也累了,我讓人送你回去歇著吧。”白一飛索性結束談話。

只要提起爾旭人,白一飛就會想法子打發她,爾雅其實早有預感兄長已遭到不測。

他們兄妹在之前已有了共識,爾旭人要爾雅務必堅持住,無論東方家是否收到求援信,爾家是當前唯一能牽制住白一飛,避免他一意孤行的勢力。

“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和東方家談什麽?”爾雅問道。

原本白一飛不打算多談,但轉念一想,這妮子也許冀望東方家的到來,能改變他和爾家僵持不下的局面,甚至了結他和她的婚事?他心裏冷笑,決定讓她斷了這個念頭。“沒什麽,我跟我的兄弟守著開明城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座城開不開、迎不迎東方家,由我說了算。我聽說東方家的軍隊堅持不傷害老百姓,我想證實傳言是不是真的。”他嘿嘿笑道。

“什麽意思?”爾雅臉色一沈。

白一飛得意洋洋,“這座城就是我和東方家談判的籌碼,終歸我也沒損失,只要他們答應把這座城和整個商州都給我,那麽我就開城迎進東方家。”

“如果他們不答應呢?”

白一飛聳肩,“那就看他們有沒有那個心力南下跟我打。你覺得呢?”

東方定寰絕不承認他偷聽,雖然他本來就打算偷聽,但耳力太好也不是他的錯。

這姑娘竟然是白一飛的未婚妻!東方定寰瞪大的眼裏盡是難掩的震驚。

真是……

好大一坨牛糞!好一朵楚楚可憐的鮮花!那姑娘的父親眼睛有沒有問題?

仍在震驚的當兒,那姑娘和白一飛以乎話不投機,轉身便要走。東方定寰想也沒想,雙腳不由自主地跟著那姑娘往大門移動。他的步伐靈敏如貓,無聲地在暗影中穿梭。

若在這個當口問他在幹嘛?恐怕東方定寰也回答不出個所以然。

他今年已老大不小了,家裏兩老暗地裏操心,偏偏他不是不急,而是根本不開竅,年少時期,別人家的男孩在街上看見了姑娘,會偷偷地瞧上幾眼,心裏多有好奇。而他會好奇的永遠只有一件事──這家夥習武嗎?身手如何?能不能過兩招試試?

也有人建議不管二少主開不開竅,先給他找房媳婦。不過東方耀揚與鐵寧兒,當年可是因為兩心相屬,最終互訂鴛盟,總覺得讓兩個沒見過面的年輕人就這麽綁在一塊兒,難免有委屈,因此他們會邀請屬意的兒媳婦人選,到衡堡作客,看看年輕人有沒有看對眼的可能。

結果往往不是人家姑娘沒看上這個陰沈又不懂看人臉色的老二,而是東方定寰每每把姑娘給氣跑──他還覺得莫名其妙呢!哪來的娘兒們跑到他家來找他麻煩?啰嗦死了!

之後東方家投入了戰事,這事也只好先擱置一旁。

眼前東方定寰的舉動,若說是開了竅,也還言之過早,總之他就是不自覺地盯著爾雅,兩人各自繞過半個校武場。

與此同時,完全沒發現東方定寰到來的白一飛朝校武場中的屬下使了個眼色,看似嘈亂的人群中,有幾個人也若無其事地朝大門走去。

爾雅低著頭走著,悄悄握緊了拳頭。她不知道為何在這一刻,她對那個藏身在陰影中的男人的在意,竟會大過那些受了白一飛的指示,虎視耽耽地接近她的惡棍。

這裏所有人都是惡棍,沒有一個例外,因為會來投靠白一飛的絕不會是什麽義士。

他們頂多給她一點難堪,不可能真的對她如何 ?雅心裏這麽安撫著自己,雙腳的移動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帶來的四名護衛被擋在校武場外,其實她早知道帶多少名護衛都沒用,如今整個開明城,白一飛就是王法,但長輩們堅持她得帶上至少四名護衛才能出門。

幾名離爾雅較近的彪形大漢,眼見她就要走出校武場,當下開始互相推擠鬥毆,驚動周圍十尺內的所有人,有人被推倒,有人憤而回擊──白一飛的禁械令只針對老百姓,不包括前來投靠他的人士,校武場裏人人都帶著武器,刀劍在混亂中劃出滿天血光,簡直與暴動無異,換成一般大家閨秀,老早嚇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然而亂世之中,地方的械鬥層出不窮,爾雅出身地方士族族長之女,小小年紀就跟著父兄為鄉裏之間的爭鬥調停斡旋,自然不是一般怯懦女子。

但爾雅一向就厭惡武力爭鬥。

她天生膽小,害怕的東西從小如米豆的蟲子,到大一點的馬匹,就是個男人生得虎背熊腰,只要太靠近她,也讓她心生膽怯。為了保護家裏的女眷和老小,爾家還養了一只獒犬,雖然那只獒犬對她這小主子挺溫馴的,但長輩們要她把獒犬帶上了再出門,她也不敢。

不用說這些刀光劍影的武力爭鬥,更是讓她無力,只是士族千金的身份讓她必須佯裝大無畏。有時她會感嘆這世間沒人明白她偽裝得多辛苦──呃,看著她長大的阿婆和阿太一定很清楚,但她懷疑老人家總是看著她逞強為樂,老人家相信將幼雛推下懸崖才能讓它們成長,她也只能把抱怨和委屈吞進肚子裏。

也許是巧合,或者是僥幸,爾雅接二連三躲開了一波又一波有意或無意的襲擊,但仍是被逼到了角落。而遠處,白一飛噙著笑容,一邊和身旁屬下閑聊,一邊欣賞高臺下的鬧劇,仿佛沒有察覺底下早已失控。

他認為有必要讓這女人知道,只有他,白一飛,開明國的皇帝,才能給她太平日子,而只要他想,隨時能拿走這一切。

白一飛甚至背過身去,假裝沒有看到。

眼看躲無可躲,爾雅慘白著臉,不得不擡起手抵擋朝她飛撞過來的龐然大物,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的東方定寰單臂環住她的腰,身形疾如閃電地穿梭在亂成一團的人群中。

爾雅驚駭得連腦袋都呆住了。

她連這男人什麽時候貼近她都不知道,但她很確定前一刻他仍然巧妙地藏身在另一頭的暗處。

東方定寰護著她來到門口才放開她,爾雅則是驚魂未定,就算她稱不上是個弱女子,在那當下也覺得方才的一切讓她暈眩不止,無暇顧及這男人大膽地擒抱住她,令她雙腳懸空 ?雅深吸了兩口氣才讓心跳定下來,接著發現自己兩手只差沒抱住人家整個身子……

她像燙著那般往後退,脖子以上燒紅成一片,好不容易平覆的心跳又狂跳如擂鼓。

“對不……”她擡眼對上東方定寰的眼,底下的話登時哽住。

這男人擰起眉瞪著她的模樣,好像在怪她似的!

怪她什麽啊?她根本不認識他!再思及他從進到校武場後就躲在暗處緊盯她的模樣,爾雅就更不明白了。

但他救了她也是事實。她吶吶地開口,“多謝。”她退了開來,這男人並不是她害怕的那一類壯漢,神奇的是,他只是站在她與校武場之間,就仿佛一堵墻似的,隔絕了一切失控的暴動。

他看起來很瘦,但她想起他的肩膀和胸膛異常厚實堅硬 ?雅為自己揣測他衣衫下的身子感到羞恥,連忙低下頭。

東方定寰本想問她的名字,他當然聽到死胖子叫她爾雅,他也許沒意會到自己只是想搭訕──總要問問這兩個字怎麽寫啊?問問姑娘家住在哪啊?問問她跟開明城守那個姓爾的是什麽關系啊?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個啞巴!但在想起來之前,身後被撞了一把,那一撞實在不輕,一名身形如牛的莽漢,被對手摔飛出來,撞到杵站在門邊的東方定寰,盡管對他來說不痛不癢,他身前的爾雅甚至沒察覺他的異樣,因為這男人根本不動如山,吭都沒吭聲。

但那仍是惹毛了脾氣本來就不好的東方定寰,他低頭瞪著身前仍驚魂未定的女人,沈聲道:“還不快滾?”想等會兒再遭池魚之殃嗎?

說到底,女人不乖乖待在家裏,到處亂跑,招惹危險,她家的男人都不會管一下嗎?東方定寰忍不住腹誹連連。

貓著身子躲在竹籬笆後的,是婆婆的孫子小狗子吧?那躲在破茅坑裏的可能是萊伯了……嗳,她真的很擔心老人家在茅房裏給臭暈了,當下便決定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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